文/李子树
1
部里又要轮岗了，张明接到通知，要求服从安排，周一全部到位。
没下班，岳父电话就来了，让他抽空去一趟。张明心里明白岳父的意思，但他不是很想去，就推说刚换业务有些忙，下周末再去。
忙完了手头的事情，张明去了趟厕所，回来时无意间听到隔壁办公室的黄强在与别人通话，语气中压制不住兴奋。
下班后，别人都走了，张明倒了点水，刚喝了一口，眼泪忽然蹿了出来。过了一会，他平复了心情，决定给父亲打个电话。电话响了好一阵子才接通，父亲有些气喘，说他正在地里打油菜。他有点不安地问：“下班了吧？有什么事吗？”张明迟疑了片刻，说单位又要他轮岗了。父亲呼吸一轻，似乎坐了下来，他让张明详细说说情况。
张明到部里工作已八年有余，他从写材料开始，转“人才室”三年，又到“组织”部门干了三年，去年还负责了“干部”业务一年，正想着轮也轮到自己被提拔了，不料又要轮岗到“公务员室”。张明心里委屈。
但父亲听到这里，长舒了一口气，说：“在哪不是干事？把自己的事干好就行了。你们领导咋说？”张明说：“领导说，让多岗位锻炼，是看重。”父亲说：“那不就是了，好事。”
张明却吞吞吐吐地说：“同事们都说，可能还有其他原因，我搞不好就是被排挤了、被边缘化了。我也有疑虑，不免有些泄气。”
父亲沉默了一会，咽了口唾沫，说：“咱们农家出身的，没有别的门路，就只有实实在在地干活。要不是你自己争气，怎么能娶到青竹这样的媳妇，人家时局长不也挺看重你的吗？咱对得起良心就好。”
时局长就是张明的岳父，他退休前任县城建局副局长，退休已近十年。张明说：“岳父让我去他家一趟，估计是听说了轮岗的事。”
父亲停了停，说：“我不知道你岳父怎么想。他虽然心思多了些，也是为你好，你多听听。主要是你们两口子商量，青竹还是很明事理的。”
张明挂了电话，觉得心里轻松不少。回到家，青竹已做好饭，一家人便坐下来吃饭。
青竹一边喂孩子吃饭，一边扭头问张明：“你们又轮岗了？”张明点点头没出声。
“爸给你打电话了？”青竹又问。
“嗯，我打算下周末去看看爸。”
青竹粲然一笑，说：“先安心吃饭。没事，有我呢！”张明的心也霎时明朗起来。
2
周五下午临近下班，张明把手头的事都处理好后，打电话让青竹去买点水果，晚上一起去岳父家。临走时，他路过干部室门口，又听到黄强在接电话说：“一定到，一定到。”张明加快脚步，径直回家了。
岳父住在城东一座独栋小别墅里，日子过得很滋润。他是二婚生的青竹，因此对她非常疼爱，爱屋及乌，他对张明也很好，关心中带着器重和期待。
刚进屋，三岁的孩子先扑了上去，惹得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。岳母把菜摆好，一家人在餐厅坐下就餐。岳父拿瓶酒打开，给张明也倒上，然后就问起轮岗的事。张明说是组织安排，岗位锻炼。
绿出于绿 小蕲 摄
岳父抿了一口酒慢慢咽下，随意地问：“你春节到领导家里拜年了没？”
“发了短信，没去。”
岳父露出“果然如此”的表情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：“有句上不了台面的话，但官场的人都知道：不进领导门，不是自己人。你发短信管啥用？你人老实，我之前跟你说过多次了，你都不听。这不，后果来了。”
张明心里不舒服，但也不能反驳，岳父教过他许多“官场经验”，他知道岳父是好意，但他本能地抵触。
看张明没说话，青竹接着话茬：“是我没让他去。我又不指望他当多大的官，平安快乐多好，再说当大官就是好事吗？”说着瞥了岳父一眼。
岳父一听就蔫了，他听出了女儿的话外音，于是换了个话题。大家继续边吃边聊起来，家里有小孩，气氛很快又欢快起来。
约摸九点钟，岳父和张明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。两人分别进了两个房间接听电话。
出来后，岳父看着张明问道：“你听说部里的事了？”张明点了点头。干部室新主任黄强酒后驾车撞人，还向交警发横，被通报到纪委，听说还被现场群众录像了。
岳父拉着张明到二楼阳台，低声说：“听说贾部长也在车上，有录像，酒精测试都传到了市里。”
张明清楚地知道，现在公职人员查酒驾很严，有事就“四必问，四倒查”。
岳父又低声道：“这一查，贾部长有可能也会受处分，你可以趁机提出回干部室啊。”
张明想了想说：“看看情况再说吧。”
3
黄强的酒驾风波越闹越大，据说伤者脑部着地，转运省城途中死亡，网络上的消息也扩散了。很快省市调查组下来，当晚参与宴请的人都作为典型迅速受到处理。贾部长也被降职调离组织系统，全县迅速开始了集中整顿，还成立了专班开展全系统整顿。
张明成了专班一员，承担多个工作组的具体工作。整顿持续半年。专班解散后，张明又回到公务员室上班，虽然累，但他心里坦然。
这一天，副部长找张明谈话，征求他的意见，问可愿回干部室主持工作。张明很高兴，说“服从组织安排”。
第二天，公务员办公室主任就私下找到张明，向他表示祝贺。张明觉得很奇怪。侯主任一看他这表情，就说：“你还不知道吧，你要高升了，副部长啊。”
张明有点吃惊，忙问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主任酸溜溜地压低了声音说：“部务会研究，分管部长本来建议你回干部室，但部长看了你的情况，说已经有多岗位锻炼，既有能力又有底线，是位优秀同志，就直接会向县委推荐你作为副部长人选啦。”
张明这才恍然，忙向侯主任表示感谢，也提醒他别往外传。
任命下来那一刻，张明很坦然，他觉得这几年来，虽然磨炼很多，但自己确实没有走偏。
原文载于《羊城晚报》2025年6月25日A7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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